中青报·中青网记者 安俐
路生梅，跨越千里从首都来到陕北佳县。在岁月里褪去青涩、鬓染霜花，把心留在这片土地，留给了这里的父老乡亲；而这座小城，也早已成为她用一生守护、与命运紧紧相连的第二故乡。
路生梅是陕西省榆林市佳县人民医院原副院长、儿科主任，被授予“人民医护工作者”国家荣誉称号。1968年年底，刚刚大学毕业的路生梅从北京只身来到陕西榆林佳县，一待就是50多年。
坐火车、换汽车，颠簸几日，24岁的路生梅终于到达佳县县城。县城三面环水，峭壁林立，守着黄河却吃水难。黄土高原与毛乌素沙漠在这里交汇，自然环境恶劣。
从北京到佳县，相隔的不只是路程，更是天差地别的自然环境、生活习惯与风土文化。初到陕北的路生梅，还没来得及熟悉这片土地，强烈的不适感便扑面而来。
最让她难熬的是用水难题。在北京时，拧开水龙头就有自来水，爱干净的她总把自己和住处打理得清爽整洁；可到了佳县，水成了最金贵的东西，只能靠驴车从山底一趟趟往回拉，遇上雨雪天气，用水就更难保障。医院要优先留足医疗用水，分到每个人手里的就更少了，最困难的时候，一人一天只有一瓢水。这点水连喝都不够，更别提洗衣、洗漱了。
饮食和出行的难题也接踵而至。佳县人煮菜习惯加羊油，可路生梅打小就不吃羊肉，每次对着飘着羊油的菜，只能硬着头皮往下咽；县城建在山坡上，放眼望去全是陡坡，她出诊时要背着沉甸甸的药箱，遇上雨天，石头路滑得像抹了油，下坡时根本收不住脚，只能顺着坡往下小跑，而坡底就是深沟。
就连睡觉都成了她的“难关”。佳县的窑洞靠炕取暖，炕需要生火，她试着生火，结果烟顺着炕洞满屋子窜，呛得人睁不开眼。刚到陌生地方的她，不好意思麻烦别人，索性就不生火了，冷炕冻得人缩成一团。幸好有位细心的老乡发现她屋里没烟火气，主动来帮她生火。
“佳县的黄河水和小米养育了我，佳县的人民也懂得我”
很多人问过路生梅：“当年的佳县是陕西省有名的贫困县，为什么能坚持下来？为什么选择了这条人生路？”
路生梅的回答很简单：“那里比任何一个地方都需要我，那里的百姓信任我。”
有一次，路生梅赶了1个多小时夜路来到患者家。破旧窑洞里的半边炕上没有席子，脸色苍白、披散头发的产妇坐在土袋子上，孩子已经出生，一名妇女却一直死死揪住产妇的头发，说“产妇‘血迷’（失血性休克）了，揪着头发就不会昏死过去”。另一名妇女拿来黑乎乎的家用剪刀，准备给孩子剪脐带。路生梅急忙抢下剪刀，用自带的消毒器械为孩子断脐、包裹。“老乡们哪里懂得，因不卫生断脐引起的新生儿破伤风死亡率，在那个年代几乎是百分之百。”那一刻，路生梅下定决心，一定要改变这里落后的医疗条件和生育观念。
还有一次是在大雪天，路生梅下乡出诊。崎岖不平的山路，不到十里的路程，就摔了几十个跟头。来到病人家，患者是个得了麻疹肺炎的孩子。经过一系列治疗，孩子的病情终于稳定。路生梅刚松了口气，有村民告诉她，村里还有几个孩子得了同样的病。路生梅果断将患儿集中在一起治疗，阻断了传染源。路生梅守在老乡家里两天两夜，悉心医治、寸步不离。临走时，孩子的母亲拉住路生梅，塞给她一双千层底的棉布鞋。原来，老乡已悄悄量了她的脚底尺寸。“我那时候感觉到了家的温暖，感受到了这鞋上的一针一线都是佳县人对我的爱和心疼。”路生梅说。
虽然路生梅的专业是儿科，但那时候县医院还没有分科，患者对这位从北京来的医生充满期待。为了不让大家失望，她抓紧时间学习，掌握了内科、外科、妇产科、皮肤科等多科知识，还学习了针灸。就这样，路生梅成为医院的多面手。
20世纪70年代，路生梅在当地农村开办了多次新法接生的培训班，使得当地农村都有新法接生的接生员，新生儿破伤风得到有效控制。为了更专业、更有效地救治患儿，路生梅立志要为佳县医院创办儿科。在她的主持下，佳县人民医院儿科在1983年单独分出来，路生梅出任首任主任。为提高医疗和护理技术，路生梅送科里所有护士分批进修学习；资金不足时，她就自掏腰包；她还将从外地学到的先进管理经验运用到工作中，建立大查房制度、交接班制度、病历书写制度等，培养起了一批儿科专业医师和专业护士，提高了当地多发病、常见病的诊疗水平。
如今的佳县村村都通公路，村村都有卫生室，农村的急诊病人能得到快速救治。随着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和国家各项医疗保障制度的完善，佳县农民看病方便了，因病返贫的问题得到有效解决。通过医联体、远程会诊等措施，佳县的老百姓在家门口就能得到大城市专家的医疗和救治。退休后的路生梅，依旧没停下忙碌的脚步，她参加义诊、参与儿科团队培养、参加老年志愿服务队……虽然已经白发苍苍，但路生梅似乎总有使不完的劲儿。
“我是一只拴着线的风筝”
“刚来的时候，心里不是没打过退堂鼓，是没办法走；现在不一样了，就算有机会离开，我也舍不得。”路生梅说，“这不是我有多好，是这么多年来，早已跟佳县的父老乡亲成了一家人，这份情断不了。”
50多年里，路生梅始终记得自己的服务对象是佳县人民，她坚持少花钱治大病、不花钱能治病的原则，方便群众问医就诊。半夜来病人，路生梅就半夜起来；吃饭的时候来病人，路生梅就立刻放下碗筷；有时候发着高烧也要支撑着爬起来，在自家的炕上给孩子们治病。她的手机从来不关机，就怕有病人打不通她电话，即使没有接到，也及时拨回去了解病情。时间长了，佳县的老百姓说，“路大夫就像拴着线的‘风筝’，只要我们一拉线，她就会很快来到我们面前，有她在就放心”。
曾经有病人在生命弥留之际呼唤着“路大夫”，把自己的妻儿老小托付给路生梅照顾。还有一位病人，在生命垂危时把一只玉镯送给路生梅，感谢她多年来对自己的照顾。老乡告诉路生梅，自己生活穷困，而路生梅是自己最亲的人，叮嘱她一定要把镯子收好。路生梅很纠结，东西太贵重，但老乡的心意难以拒绝，路生梅没有办法，只得收下。后来，等到老乡的儿子结婚时，路生梅特意把玉镯送了回去，“玉要成双成对，这才是它该在的地方”。那短短十几分钟的告别，成了路生梅心里最难忘的记忆——不是因为玉镯，而是因为老乡的信任与牵挂。
曾有位前辈对路生梅说，做医生，一半是养家，一半是慈善。路生梅深以为然：“医生是我的职业，为人民健康服务是我的事业。”为人民谋福祉、为病人解难题，这份承诺从不是一句口号，而是日复一日的坚守。
一次中午时分，路生梅正准备下班回家，恰巧遇到一个老人带着孩子急诊，老人的孙子吃了满满一瓶的盐酸异丙嗪糖衣片，路生梅立刻对孩子进行救治。等所有的抢救工作做完以后，孩子转危为安了，路生梅才记起还没有给女儿做饭。那时已经是下午两点钟了，路生梅立刻冒雨跑回家，看到7岁的女儿蜷缩在放煤的石床底下。她快步上前抱起孩子，眼泪止不住往下掉，女儿却伸出小手擦了擦她的脸颊，小声说：“妈，你别哭，我没淋着雨，就是打雷的时候有点怕。”
路生梅说，她也想把更多时间留给家人，把更多温柔给孩子。不是不爱家人，而是深知生命经不起等待——错过黄金抢救时间，失去的就是一条生命。广大医务工作者这份“舍”，正是“为人民健康服务”事业里沉甸甸的担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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